⑴ 急!王夫的情景理论的内容是什么
王夫之的意境论
把情和景这对基本范畴搞清楚以后,就可以讨论此二者的融合物——审美意象了。此所谓意象,系出自刘勰“窥意象而运斤”一语。它在王夫之的诗论中,同样是以“景”一词表示的。他分别从审美认识和审美感情的主要结合途径,审美意象的形态,审美意象整合的心理结构诸方面对之进行了阐发,并提出“景外之景”“象外之象”的问题,从而完成子一个相当完整的诗歌意境说的理论体系。在其中,他试图描述典范的中国古典抒情诗产生的心理历程。
1、“不于情上布景”——论情景结合
本节所讨论的情景结合是一个与“兴”有关的过程。
赋比兴是中国古典诗学中一个相当古老的理论。最早见于《周礼?春官》,随历吏而沿革;在不同的理论家那早,具有不同的内涵。注重政教的文艺学家,如郑玄、陈子昂、白居易等人,以此强调诗歌思想内容的现实讽谕性;意在审美的文艺学家,如钟嵘、皎然、殷璠等人,以此说明诗人和客体之间一种特定的审美关系。王夫之在这个问题上的见解,显然属于后者,(见《夕堂永日绪论》内编三七对汉懦比兴说的批评,《斋诗话 注》第127页。)并对之作了进一步的发挥。
关于“兴”的后一种见解,如宋人李仲蒙的解释是:“触物以起情,谓之兴,物动情者也。”(胡寅:《致李叔易》,《斐然集》卷十八第二八页,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。)它是指外物对诗人的感情产生启发作用的一种心理过程。它在创作中的作用如何?让我们从一首小诗开始考察:
关关雎鸠,在河之洲。窈窕淑女,君子好逮。
这是一首典型的兴体小诗,写一位男子走在河边,听到关关和鸣的雎鸠的叫声,使他想去追慕一位美丽的姑娘。在艺术上我们可以发现这样三个特点,是外物即雎鸠的和鸣唤起人的感情。此其一。因此,河岸和雎鸠的叫声都是既成的存在,即“有现在义,有现成义,有显现真实义”,外物在诗中是写生的,再现的。此其二。因此,诗人所采用的自然物像雎鸠等,比起“索物以托情”即以一事物某特征比度另一事物某特征的“比”来,物象更具有多面性,完整性。雎鸠等物象出现在一首诗里,是比喻又不是比喻,是象征又不仅仅是象征,是对人物环境的描写又不囿于对环境的描写。诗人凭借直觉而非逻辑推演悟出的隐喻意义是不可辨说的。这种特点,可称之为多功能性,复义性。此其三。
在古代有关“兴”的理论中;对这三个特征都有所涉及。
一,《尔雅》《说文》均训“兴”为“起”。以物起情几平是所有论家承认的。
二,“兴”强调再现:“入兴贵闲……物色尽而情有余者,晓会通也。”(《文心雕龙?物色》)
三,“兴”具有多功能性,复义性:“比兴虽皆托喻,但兴隐而比显(“隐以复义为工”一一刘勰),兴婉而比直,兴广而比狭。”(陈启源,《毛诗稽古编》卷二五第六页上,嘉庆十八年本。)
因此,我们不妨这样概括“兴”:这是一种由外物触发情感的心理规律,它可以被能动地运用到诗歌创作中,使意象呈现出再现性和多功能性;复义性的特点。杨万里有云:“大抵诗之作,兴上也”(《答建康府大军库监门徐达书》,《诚斋集》卷六七第五页下,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。);罗大经谓:“诗莫尚乎兴”(《鹤林玉露》卷十,《诗兴》,第104页,商务印书馆丛书集成本。)。“兴”是中国古典诗歌的基因。它常常被人们混同于“移情说”。其实,它至少与浪漫主义背景下的“移情说”有两点不同:以里普斯、伏尔盖特等人为代表的移情说强调情感的外射(Projekt),而“兴”却强调感受(Empfinng);移情说强调主观性,对象的人格化,“兴”却强调物的再现和人的表现的自在统一。现代心理学表明:感情并不是主动地进行组织的产物,它的被动性要求一种预先开放的状态和经验的直接性:而理智则要求一种关闭的,有控制的主动状态。世许由此可以说:“兴”正是以抒情诗为主的中国古典诗学在心理学上的标志。王夫之则把“兴”的理论充分地融化进他的创作论,将“兴”作为情景结合的主要途径;具体地说,他把“兴”的感物性扩大为物感和情感外射的统一,把“兴”的再现性扩大为拟物主义的抒情方式,把“兴”的复义性、多功能性扩大为对自然美多义性的认识和诗的辩证结构。
王夫之强调“兴”与他的唯物主义美学思想有关。他以为客观世界本身就有美,“天不靳以其风日而为人和,物不靳以其情态而为人赏……是以乐者,两间之固有也,……奚必堕耳绌目以绝物,而致其 情哉?”( 诗广传》卷四,《沦灵台》,第121页,小华书局1964年版。)而且,他还反对象嵇康那样把审美对象和主体割裂开来:
嵇康日:“声无哀乐,哀者哀其乐,乐者乐其哀也,亥乐中出而音不生其心,奚贵音哉?”然而非也,当飨而叹,非谓叹者之亦欢也,临丧而歌,非谓歌者之亦戚也……事与物不相称,物与情不相准者多矣,……故君子之贵夫乐也,非贵其中出也,贵其外动而生中也。彼嵇康者,坦任其情,而召于物理之贞胜,恶足以与于斯? (《诗广传》卷三,《论鼓钟》,第100页,中华书局版。)
嵇康在反对儒家的礼乐教化思想时,片面地割裂了审美活动中主体和对象的关系,以为“心之与声,明为二物。二物之诚然,则求情者不留观于形貌,揆心者不借听于声音也”(《声无哀乐论》,《中国樊学史资料选编》上册,第150页,中华书局1980年版。)。而王夫之则在肯定美的客观性的同时,强调对象对主体情感的诱发。
“景乃诗之媒,情乃诗之胚。”(谢榛:《四溟诗话》卷三。)肯定以物起情,并不意味着触物以前“虚者无藏”,心中无情。正因为可能有情,而且在情比较执拗时,才会出现“物与情不相准”的情况。但这时的感情尚不是表现在这首诗中的审美感情。“要亦各视其所怀来而与景相迎者也”(《夕堂永日绪论》内编(四),《姜斋诗话笺注》,第50页。),王夫之所要发现的是这样一种境界,即诗人的心灵与对象世界相默契,相凑泊;物的感发与人的情感外射相统一:“形于吾身以外者化也,生于吾身以内者心也,相值而相取,一俯一仰之际,几与为通,而淳然兴矣。”(《诗广传》卷二,《论东山》,第68页,中华书局版。)这与他在天人哲学中持有的“以人合天,而不强天以从人”(《周易外传》卷六第236页,中华书局1977年版。)的态度是一致的.它类乎萧绎的“内外相感”说(参见《金楼子?立言篇》。),而异乎移情说:
只于乌。啼上生情,更不复于情上布景,兴赋乃以不乱。(《唐诗评选》 卷一,李白《乌夜啼》评。)
兴在有意无意之间……关情者景,自与情相为珀芥也。(《诗译》(一六),《姜斋诗话笺注》,第33页。)
……于已心物理上承授,翻翩而入,何等天然? (《明诗评选》卷五第二七页上,文征明《四月》评。)
他尊重“物理”,坚决反对把主观感情强加给自然物,使自然物变形,他把这种方式斥为“曲加影响”、“霸气逼人”,“欲劈顶门着棒”、“以赪色言情”,这正是上文所说的“兴”所具有的再现性的延伸:
两间之固有者自然之华,因流动生变而成其绮丽,心目之所及,文情赴之,貌其本荣,如所存而显之,即以华奕照耀,动人无际矣。古人以此被之吟咏,而神采即绝,后人惊其艳,而不知循质以求……何当彼情形而曲加影响?(《古诗评选》卷五第一二页下,谢庄《北宅秘园》评。)
正由于此,他倾向于采取拟物而非拟人的抒情方式,甚至到了有些偏激的地步。他批评陶潜、杜甫的佳句说:
“良苗亦怀新”,乃生入语。杜陵得此遂以无私之德横被花鸟,不竞之心武断流水。不知两间景物关至极者,如其涯量亦何限,而以己所偏得非分相推,良苗有知,宁不笑人之曲谀哉?(《古诗评选》卷四第三三页下,陶潜《癸卯岁始春怀古田舍》评。)
这里,并非从修辞学而是从审美主客体关系的意义上来谈论拟人和拟物.拟人强调移情,由我及物,是物的人格化;拟物则强调感物,由物及我,是物的泛我化和人的“物化”的统一。“兴”的理论被扩大为拟物主义的抒情方式。
这就是他所谓“善用其情者,不敛天物之荣凋,以益已之悲愉而巳矣”(《诗广传》卷三,第75页,《论采薇》,中华书局版。)。“用情”和对“天物”,的再现必须统一。如何统一?首先要利用“兴”的复义性,亦即自然美的多义性,它是由自然和人类社会生活的多方面联系构成的:
兴在有意无意之间……当知“倬彼云汉”颂作人者增其辉光,忧旱甚者益其炎赫,无适而无不适也。(《诗译》一六,《姜诗话笺注》,第33页。)
同是“倬彼云汉”这句以自然景物起兴的诗,在《大雅?棫朴》中是借以歌颂周文王的,在《大雅?云汉》中却是感叹天旱无雨,自然和人类社会的联系是复杂的:“天情物理,可哀而可乐,用之无穷,流而不滞”(《诗译》一六,同上书,第34页。),所以“无适无不适也”。
但是王夫之毕竟承认“当吾之悲,有未尝不可愉者”(《诗广传》卷三,《论采薇》。),即会出现“物与情不相准”的情况。那么,如何既使主体“外动而生中”而又“不敛天物之荣凋”呢?在这里,王夫之提出了一个在理论上极具独创性,对艺术现象又极具概括意义的命题:
“昔我往矣,杨柳依依,今我来思,雨雪霏霏。”以乐景写哀,以哀景写乐,一倍增其哀乐。知此则“影静千官里,心苏七校前”,与“唯有终南山色在,晴明依旧满长安”,情之深浅宏隘见矣。(《诗译》四,《姜斋诗话笺注》,第10页。)
这样的艺术现象早在我国古代诗歌中大量存在了,王夫之以前的诗论家似乎也有些朦胧的觉察,但只有王夫之认识到“物与情不相准”可以能动地演化为一种更深刻、具有更大功能的结构。
合情景以成意境——这是古今多少人津津乐道的话题。王夫之却在这个一般性的命题之外,探颐索隐,发现了情景结合的主要途径,显示了他对于民族诗歌艺术传统的深刻理解。
2、“景中生情,情中含景”——论意象形态
审美认识和审美感情的结合,会出现不同的形态,’王夫之充分注意到了这个问题:
情景名为二,而实不可离。神于诗者,妙合无垠,巧者则有情中景,景中情。(《夕堂永日绪沦》内编(一四),《姜斋诗话笺注》,第72页。)
王夫之认为这是三种主要形态。所谓情景“妙合无垠”是他心目中至高的美学境界,这与他视“兴”为情景结合的主要途径的思想恰相一致。在此境界里,诗人的心灵与无穷大化仿佛互棺吞吐:“饮之太和,独鹤与飞”,他的情思象仙鹤一样在太空中飞翔,他吸饮着大化之中晶莹的美,而这也正是他心灵的底蕴.象:
“池塘生春草”,“蝴蝶飞南园”,“明月照积雪”,皆心中目中与相融浃,一出语时,即得珠圆玉润,要亦各视其所怀来而与景相迎者也。(《夕堂永日绪论论》内编四,同上书,第50页。)
“景中情”是以景寓情,“自然感慨”,尽从景得。在熔铸意象过程中,审美认识突出起来,构成经过感情浇淋后的生活映象的新胚胎:
景中情者,如“长安一片月”, 自然得孤栖忆远之情;“影静千官里”, 自然得喜达行在之情。(《夕堂永日绪沦》内编(一四),《姜斋诗话笺注》,第72页。)
所谓“情中景”是以表情为主,再现客观生活景象为辅的审美意象。中有景,在于使情具形:
“亲朋无一字,老病有孤舟”……尝试设身作杜陵凭轩远望观,则心目中二语,居然出现,此亦情中景也。(《夕堂水日绪论》内编一六,《姜斋诗话笺注》,第74页。)
在此三种主要的审美意象而外。王夫之还注意到另外一种形态的审美意象:
……以写景之心理言情,则身心中独喻之微;轻安拈出。谢太傅于《毛诗》取“讦谟定命,远猷辰告”,以此八字如一串珠,将大臣经营国事之心曲,写出次第:故与“昔我往矣,杨柳依依:今我来思,雨雪霏霏”,同一达情之妙。(《夕堂水日绪论》内编(二四),同上书,第91—92页。)
《大雅?抑》这两句诗并没有描写具体的生活景象,只是叙写经营国事的主张。但诗人的感情中凝结着审美认识,即所谓“以写景(意象)之心理言情”,所以,同样可以创造出一个美学境界.这两句诗的好坏当然可以讨论;但重要的是:王夫之在这里说出了一个真理:即便是直接抒情的作品,也要从主体对客体的审美感受中去把握诗意。把情感客观化。
3、墨气所射,四表无穷“——论意象结构
王夫之的诗歌创作论强调艺术构思,这也反映在结构论上。他认为诗歌有下述三种谋篇之法:
景语之合:以词相合者下;以意相次者较胜;即目即事,本自为类,正不必蝉连,而吟咏之下自知一时一事有于此者,斯天然之妙也。“风急鸟声碎,日高花影重”,词相比而事不相属,斯以为恶诗矣,“花迎剑佩星初落,柳拂旌旗露未干”洵为合符,而犹以有意连合见针线迹。如此云:“明灯燿闺中,清风凄已寒”,上下两景几于不续,而自然一时之中寓目同感,在天合气,在地合理,在人合情,不用意而物不亲,呜呼,至矣!(《古诗评选》卷四,第一二页下,刘桢《赠五宫中郎将》评。)
所谓“以词相合者”,广义地说,即宋元以遂因外部语言形式结构为经纬的做诗之“法”,他对此是嗤之以鼻的;所谓“以意相次”的“意”,仍有一半散文的匠意在内,所谓“即目即事,本自为类,正不必蝉连”的结构,则是诗的内在心理结构或意象结构,它是诗歌艺犬的真正统一性,王夫之诗学的重要范畴“垫”,正与此相关。
“势”在先秦法家慎到、韩非那里系指客观位势(见《韩非子?难势》。);在柳宗元《封建论》中系指客观必然性;在刘勰《文心雕龙?定势》中系指一定内容所必然要求的形式;在王夫之哲学中,与理统一,指客观规律中表现的必然性(《读四书大全说》卷九,第601页,“迨已得理,则自然成势,又只在势之必然处见理。”中华书局1975年版。)。王夫之诗学中的“势”,也同样与上述“必然”“自然”的意义相联系,它“初终条理自无待而成”,“犹天之寒署,物之生成”,它因自然而对立于黄山谷,牵空同伪人工之“法”:
把定一题、一人,一事,一物,于其上求形模,求比似,求词采,求故实,如钝斧子劈栎柞,皮屑纷霏,何尝动得一丝纹理?以意为主,势次之。势者,意中之神理也。唯谢康乐为能取势,宛转屈伸以求尽其意,意已尽则止,殆无剩语,夭矫连蜷,烟云缭绕,乃真龙,非画龙也。(《夕堂永日绪论》内偏(三),《姜斋诗话笺注》,第48页。)
刻舟求剑,胶柱鼓瑟,是不能创造诗的生命的。诗,贵“能取势”。“顺必然之势者理也,理之自然者天也”(《宋论》卷七,第134页,中华书局1964年版。)。理、势二者,同为自然,皆出于“天”。此所谓天者,“天巧偶发”之灵感也,因此,所谓“取势”,就是在灵感勃发、诗情涌动之际通过想象、联想,在意与象、意象与意象之间突然建立起有机联系,即皎然所谓“语与兴趋,势逐情起,不由作意”(《诗式》,《历代诗话》上,第29页,中华书局1981年版。)。这种有机联系亦可称为逻辑,但决非有些论者所说的抽象逻辑或规律,而是如辩证逻辑那样有具体内容的逻辑,即“一章有一章之法也”(《明诗评选》卷五,第二四页下,杨慎《近归有寄》评。),“不以经生祥略开合脉理求之,而自然即于人心,即得之矣” (《明诗评选》卷五,第二八页上,张治《江宿》评。),惟有选种逻辑,才能使诗本身具有生命,乃真龙,非画龙也”。这是一种情感逻辑,亦即我们所说的意象结构,王夫之称之为“意中之神理”:
以神理相取,在远近之间……“青青河畔草”与“绵绵思远道”,何以相因依,相含吐?神理凑合时,自然恰得。”(《夕堂永日绪论》内编十一,《 姜斋诗话笺注》,第63页。)
“青青河畔草”和“绵绵思远道”,这二者在一般情况下可能是没有关联的。但是,在诗情涌起的一瞬间,这一片青草忽然和人的感情之间建立了一种有机联系。但二者之间却有着丰富的想象空间:也许当年离人是踏着这一片青草远去的?也许诗人的愁思象这青草一样绵延不绝?也许河畔的青草的萌发使人想起分离又一年了?这正是上文所谓“兴”的复义性.但这同时又反映了诗势中实与虚,实境与神境的特殊关系:
论画者日:“咫尺有万旦之势。”一“势”字宜着眼。若不论势,则缩万里于咫尺,直是《广舆记》前一天下图耳……如“君家住何处?妾住在横塘。停船暂借问,或恐是同乡。”墨气所射,四表无穷,无字处皆其意也。
(《夕堂永日绪论》内编四二,《姜斋诗话笺注》,第138页。)
“以近看取其质,以远看取其势。”(唐岱:《绘亭发微》,俞剑华编《中国画论类编》,第862页,中国古典艺术出版社1957年版。)古代画论中的“势”与“质”相对。“盖山水所难在咫尺之间有千里万里之势”(唐志契:《绘事微官》,《中国画论类编》,第733页。)所谓“势”者,是指通过画家笔墨树图在有限的画幅里表现出磅礴千里的气势。在中国画里,这种构图是动态的,是心灵的旋律在演奏,(《芥舟学画编》卷一,“墨滓笔痕托心腕之灵气以出……气以成势,势以御气。”《中国画论类编》,第907页。)是留有空白的。清代画家笪重光有云:“山外清光何从着笔?空本难图,实景清而空景观,神无可绘,真境逼而神境生。位置相戾,有画处多属赘疣:虚实相生,无画处皆成妙境。”(《画筌》,《中国画论类编》,第809页。)诗人在创造意境时,也需要“构图”,所不同的是:这里既存在一个压缩空间,并把时间转化为空间的过程:又存在一个压缩时间,并把空间转化为时间顺序的过程。因此,诗歌构思中所留下的“空白”,不仅是空间的空白,而且是时间的空白。王夫之所举崔颢这首小诗,只是截取了水上泊舟的一段对白,却在读者心中逗出更为广阔的想象世界,即他在诗评中经常提及的“象外之象”,“景外之景”。象内和象外,景中和景外之间,正如他所说“离钩三寸, 鲅鲅金鳞” (《唐诗评选》卷三,王维《观猎》。)、“合离之际,妙不可言”(《古诗评选》卷五,谢朓《和宋记室省中》评。),诗的意境因此才可能趋向无限:“墨气所射,四表无穷,无字处皆意也!”
西方诗人曾惊羡“意象叠加”的古汉诗的丰富隐喻暗示关系,惊叹其竟能漠视语法逻辑关系而存在。其实。这种将意象整合起来的逻辑也就是王夫之的“势”。它不仅说明了意象结构的必然性,而且概括了虚实结合这个中国诸艺术共同的传统特征,共同的追求。
4、“天巧偶发,岂数觏哉”——论创作的直接性
在创作中追求自然状态,是王夫之诗学中一以贯之的思想,每每见诸其诗评:
天壤之景物,作者之心目,如是灵心巧手,磕着即凑,岂复烦其踌躇哉?(《古诗评选》卷五,第三页下,谢灵远《游南亭》评。)
诗中透脱语自景阳开先……不资思致,不入刻画,居然为天地说出,而景中宾主,意中触合,无不尽者。“蝴蝶飞南园”,真不似人间得矣。谢客“池塘生春草”益继起者,差足旗鼓相当。笔授心传之际,殆天巧之偶发,岂数觏哉?(《古诗评选》卷四,第二八页上,张协《杂诗》评。)
此处被王夫之称之为“天”为“数”者,“落笔之先,匠意之始,有不可知者”,这也就是灵感。它是创作中的一种自然推动力,谢林所谓直觉活动中的客观性,是诗人脑际刹那间出现的无意识心理活动。这种不期而然的“天巧”,正堪与匠意制作相对立.那种制作以来入所鼓吹的杜诗韩文为楷模,使封建社会后期的艺术日益纳入一定的规矩绳墨之中;而王夫之则是通过对这个楷模(如杜诗)的否定,呼唤着封建社会上升时期文化精神的复现。
在哲学着作中,我们还可发现主夫之对于灵感问题的解释。这个解释没有离开古代唯物主义的直观性。他以为思维和存在统一于物质的某一形态——气。人的各种心理功能也无非是气的属性。在天人之间会因这种同体关系产生一种神秘感应:
形之所发,莫非天也;物变之不齐,亦莫非天也。两相攻取而顺逆之见生焉。(《张子正蒙注?大心篇》,第126页,中华书局1975年版。)
灵台者,天之在人中者也。无所桎而与天同其化……实有其无功之功矣。(《庄子解?达生》,第164页,中华书局1964年版。)
这也许就是他在审美活动中迷信知觉,强调“不资思致,不入刻画”的哲学根据了。他把创造几乎归结为一种纯粹的自然过程。王夫之常常使人想起费尔巴哈。费尔巴哈认为:“人就是自己的上帝”,王夫之则曰:“人也即天也”(《读通鉴论》卷十九,第1421页,中华书局1975年大字排版。);费尔巴哈认为:人是自然的产物。王夫之则曰:“人者,两间之精气,取精于天” (《诗广传》卷四,《论皇矣》,第119页,中华书局版。);费尔巴哈认为:理性也是自然产物的属性,甚至“食物……变成思想和信念的物质……人就是他所吃的那种东西”,工夫之则曰:“食也者气之充也,气也者神之绪也,神也者性之函也”(诗广传》卷五,《论思文》,第155页,中华书局版。)。
王夫之像这位德国人本主义哲学家一样,往往从自然观来解释社会实践活动,这就使他的人本主义仍然是自然主义,使他不可避免地要忽视艺术家的主观能动性。在诗歌创作中,这主要表现为想象。它是西方诗学中主客体间的中介(柯勒立治)。
什么是想象呢?它是创作中由无意识向意识转变的中介,是诗人对表象进行分析、综合、改造的心理实践过程。中外文论家在谈到想象时几乎都谈到它与记忆表象的关系,谈到它不受身观限制的特点。如维柯认为:“想象不过是扩大或加以组合的记忆。”(转引自《外国理论家作家论形象思维》,第25页。)刘勰这样描述“神思”:“形在江海之上,心存魏阙之下……寂然凝虑。思接千裁;悄焉动容,视通万里。”(《文心雕龙?神思》。)
王夫之也许并不一般地反对想象。但当他把知觉契机和身观限制强调到不适当程度时,也就在实际上排斥了想象,特别是创造性想象。
在王夫之看来,不仅审美认识是“现量”,创作全过程也就是“观量”。“现量”在强调知觉经验问题上与“非量”对立。“现量”是“现在不缘过去作影”,“非量”则是“缘前五根尘留着过去影子,希冀再遇,能令彼物事倏尔现前”;“现量”是“现成一触即觉”,“非量”则是“情有理无之妄想”(《相宗络索》第五页,《船山遗书》册六十六,太平洋书店版。)。细玩文意,我们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:王夫之是反对脱离知觉对象的想象的。这也反映在他的诗歌批评中。李梦阳等人脱离生活的创作观是应受到批评的,但责怪他们“平地而思蹑天,徒手而思航海,非雨黑霾昏于清明之旦,则红云紫雾起户牖之间;仙人何在,倏尔相逢,北斗自高,遽欲在握……”(《明诗评选》卷五第二一页下,顾璘《共泛东潭饯望之》评。),则未免无理。因为王力推崇的屈原。李白也不兔有此嫌疑。这种执拗偏颇的观点,使人觉得他在重蹈王充文论的错误。
然而,在他强调知觉、身观的偏颇观点中,是否也隐含着某种深刻的意义在其中呢?如果我们不是从一般艺术学,而是从民族艺术学的观点看问题,答案就是肯定的。任何艺术理论都是以一定的艺术实践为背景的。作为王夫之诗学背景的中国古典抒情诗具备着自身的特点。将中国传统山水诗回创作沦作—比较是饶有兴味的:中国画家徜徉于名山大川之间,“盘纡纠纷,咸纪心目”(王微:《与何偃书》,《中同画论类编》,第585—586页。),作品是在饱游饫看之后,于案几之间挥洒完成的;其时“物在灵府;不在耳目”(符载:《观张员外画松石序》,《中同画论类编》,第20页。),画家“以神遇而不以目视”(董肇:《养素居画学钩深》,《中同画论类编》,第252页);中同诗人留连于春光秋色之中却不妨“俯拾即是”“寓目辄书” (钟嵘:《诗品》卷上。),虽未必成篇,却往往得句,诗人于片刻“鼻无垩,目无膜” (葛立方:《韵语阳秋》卷一,何文焕《历代诗话》,第183页,中华书局1981年版。),“眼处心生句自神”(元好问:《论诗三十首》。);历来很少有即景写生的画作留存,却不乏登临题壁的诗篇传世;由此,中国山水画在整体上追求时间的持续性,画家用以观照宇宙律动的是沈括所谓“以大观小之法”;因之,中国山水诗在片断上追求空间的并存性,诗人用以拓展意境的可以是王夫之所谓“以小景传大景之神”(《夕堂永日绪论》内编(二五),《姜斋诗话笺注》,第92页。),而“张皇使大,反令落拓不亲”(《夕堂永日绪论》内编(二五),《姜斋诗话笺注》,第92页。)……所有上述一切,都是达?芬奇的诗画观和莱辛那本着名的书所不能涵盖的。它需要我们民族自己的文艺学家从自己的艺。术背景出发,作出能概括这种特殊规律的结论,哪怕是偏激的结论。王夫之在诗歌美学中,恰作了这样一种可贵的努力。因而,我们可以说:王夫之在理论上犯了一个错误,然而却是一个深刻的错误。